在《孟子·公孙丑上》篇,孟子曰:“子路,人告之以有过则喜。禹,闻善言则拜。大舜有大焉,善与人同,舍己从人,乐取于人以为善,自耕稼陶渔以至为帝,无非取于人者。取诸人以为善,是与人为善者也。故君子莫大乎与人为善。” 子路闻过则喜,“喜其得闻而改之,其勇于自修如此”;禹“闻善则拜”,“盖不待有过,而能屈己以受天下之善也”。“闻善则拜”比“闻过则喜”的境界高,就像“贫而乐,富而好礼”优于“贫而无谄,富而无骄”一样。“大舜有大焉”,大舜的德行比大禹更高,不待别人进善言而主动“取诸人以为善”。《中庸》云:“夫妇之愚,可以与知焉,及其至也,虽圣人亦有所不知焉”,大舜“自耕稼陶渔以至为帝”一直都是“取诸人以为善”。正如孔子“入太庙,每事问”,“十室之邑,必有忠信如丘者焉,不如丘之好学也”。朱子对于“善与人同,舍己从人,乐取于人以为善”的解释是:“言舜之所为,又有大于禹与子路者。善与人同,公天下之善而不为私也。己未善,则无所系吝而舍以从人;人有善,则不待勉强而取之于己,此善与人同之目也。” “善与人同,舍己从人”很容易被曲解。“舍己从人”不是通常所说的“舍己为人”,舍己为人是墨子所谓“摩顶放踵利天下”,这是以郑声(兼爱)乱雅乐(仁爱)的贼道。儒家的仁爱是“修己以安百姓”,“修其身而天下平”。孟子说“守约而施博者,善道也”,“修己”“修其身”是“守约”;“安百姓”“平天下”是“施博”。“守孰为大,守身为大。不失其身而能事其亲者,吾闻之矣;失其身而能事其亲者,吾未之闻也”。孟子说的“守身”即是《中庸》所谓“明善、诚身”,惟有“明善、诚身”才能“事亲”、“顺乎亲”。儒家待人接物乃至修齐治平都是有“本”的,“修己”即是大本。所以“舍己从人”决不是把自己舍掉,所谓“舍己”的涵义是“毋必、毋固、毋我”,让自己保持内在的虚灵状态,这是“空空如也”的“中”的状态,“舜好问而好察迩言,隐恶而扬善,执其两端,用其中于民”。阳明子说:“心无体,以天地万物感应之是非为体”。“舍己”是“心无体”,所谓“从人”是感而遂通的“和”。对舜来说,这样的“感而遂通”是格“物”穷理尽性,是“取诸人以为善”。但“诚者非自成己而已也”,舜能尽其性必然也在尽人之性,对方也在同时被感化,所以,“取诸人以为善”其实是“合外内之道也”的“与人为善”[1]。“与人为善”是“诚者自成也”,“与”不是介词,也不是“给与”的意思,而是“天下有道,丘不与易也”的“与”,是“民胞物与”的“与”。“与”表示内外一如、人我无别,“善”则相当于“诚者物之终始,不诚无物”的“物”。 同样,“善与人同”也不是屈己以从人的随声附和(须注意这个“善”不是“善于”或“擅长”的意思),因为后者是“德之贼也”的乡愿,是不辨是非曲直的“同乎流俗,合乎污世”。“同”不是一种外在的“同”,而是内在的“发而皆中节”的“和”。“善与人同”是“修己以安人”,以“至诚”尽己之性以及尽人之性,“修己”是实现自身的“善”,“修己以安人”是与人同“善”。程子说:“圣人之言,必降而自卑,不如此则人不亲”。但圣人“降而自卑”与“舍己从人”一样只是一个方便的说法,例如阳明子说:“圣人如天。无往而非天,三光之上,天也;九地之下,亦天也。天何尝有降而自卑?此所谓大而化之也。”既然“善与人同”是尽人之性的“化”,而要做到这一点关键是要保持“至诚”或“中”的状态,唯如此才能做到感而遂通的“和”。钱德洪等在会试归途为人讲学,有人信有人不信。阳明子说:“你们拿一个圣人去与人讲学,人见圣人来,都怕走了,如何讲得行!须做得个愚夫、愚妇,方可与人讲学。”“须做得个愚夫、愚妇”,即是孟子说的“善与人同”。孔子说:“吾有知乎哉?无知也。有鄙夫问于我,空空如也,我叩其两端而竭焉。”“空空如也”的“无知”和“叩其两端而竭焉”也是“善与人同”。 “大哉圣人之道,洋洋乎!发育万物,峻极于天”,圣人之道“峻极于天”是“极高明”,圣人之道“发育万物”是“道中庸”。“圣人如天,无往而非天”,所以圣人既不会高高在上,也不会降而自卑,圣人的“善与人同”是“大而化之”(大而化之之谓圣),这才是“极高明而道中庸”。孔子说:“二三子以我为隐乎?吾无隐乎尔,吾无行而不与二三子者,是丘也”。“吾无行而不与二三子者”,也是“善与人同,舍己从人”的“与人为善”。孟子说:“以善服人者,未有能服人者也;以善养人,然后能服天下”。“以善养人”是“善与人同,舍己从人”,而“以善服人”,则有“意、必、固、我”,有人相,有我相,人、我是相对立的,这就不是“善与人同”了。此外,“养人”是“舍己从人”,而“服人”显然不是“舍己从人”了。 [1] 正如阳明子说:“必须身习其事,节制渐明,智慧渐周,方可信行。盖天下未有不履其事而能造其理者。”“格物”是穷理尽性,是成己;然而阳明子又说“格物”是“致吾心良知之天理于事事物物,则事事物物皆得其理矣”,既然事事物物皆得其理,所以“格物”也同时是“成物”。同样,舜取诸人以为善,即是成己成人的“与人为善”。
闻过则喜,闻善则拜①。
出自《孟子·公孙丑上》。《孟子》由孟子及其弟子所作,现存七篇。孟子(前372—前289),名轲,字子舆,战国时邹国(现在山东省邹县)人。是孔子之后的儒学大师。①这句话原文为:“子路,人告之以有过,则喜。禹闻善言,则拜。”